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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個男人曾經對我說,長時間經歷黑暗的人一旦愛上孤獨,他就會不愛光明了。

他是個自閉的人。他的工作縱容了他的自閉、他的孤獨。他是個自由作家,每天只和自己的靈魂和文字對話。他在夜晚敲打他的鍵盤寫作,他在夜晚聽一首首英文歌,他在夜晚留連於燈火闌珊處的各個酒吧,然後用香煙和酒精麻醉自己的生命。

你對自己不好。很多人對他這麼說。我在酒吧裡認識了他,然後我們便住在一起同一所房子。我們沒有對話,像彼此生存在不同的空間裡。我們是碰不到、摸不透的。我每天早上醒來,看見的是睡房的門緊閉,他正在我身旁熟睡,桌子上全是昨晚喝剩的酒瓶。

有很多香煙蒂,有很多稿件散散地鋪在地上。我看了他一眼,他的相貌正在殘老,我嗅到他的嘴巴上有陣淡淡的煙和酒混淆一起的氣味。他的鬍鬚扎著我的手,他緊緊地抱著,呼吸均勻地睡了。

他和以前那個英俊年輕的男生相比無疑是遜色很多。我知道他在故意對自己不好。他對他的生命不在意。人生太如意才是不正常的,他說。

我在黃昏前回來,他已經醒了,坐在電腦前開始準備他一天晚上的工作。我則開始結束我早上的一天悶頭倒在床上就睡了。然後早上我醒來,他在我身邊睡著得像個孩子。

我們也許是兩個不同世界的陌生人。我沒有愛他,他也沒有愛我。像一個男人對杜拉斯說的,我覺得你比你年輕的時候更美,那時你是年輕的女人,與你那時的面貌相比,我更愛你現在備受摧殘的面容。我知道,我愛的是那個備受摧殘的男人。他那不完美的生命。

你知道海明威是怎麼死的嗎?

我點頭。他把獵槍塞進自己的嘴巴,然後一扣扳機……

但他的生命結果卻是最完美的。他說,一旦海明威還好好地活到九十幾歲的話,那他就不是海明威了,他只是個作家,一個為寫文字而存在的人了。他卻死了,自己結束了自己。他是他自己一個人獨佔的。

我沒有說話。

他走過來與我一起躺在床上,他摸著我的頭髮,然後和我接吻。

他說,那我應該怎樣處理自己才好呢?

我笑了。不用,直接把你給我好了,讓我來處置你,處置你的人生和未來。

他笑了。

第二天醒來,他已經走了。他只留下紙條說他要去旅行。他要一個人獨自去旅行寫作。他以後會回來找我。

我沒有生氣。我明白我們不是同一類人。

我們還是陌路人。

我很自然地把房間騰空了出來,然後把那間我們曾經住在一起的房子賣掉,另外尋了間小房子獨自居住。在他走了的一段時間裡,我腦子裡完全沒有他的回憶。我正在忘記他的聲音、他的樣貌、他的吻。在半夜醒來,我卻記起了他的鬍鬚扎著我的手,他緊緊地抱著我的感覺。然後我在笑,在肆意地狂笑,淚水在不斷地流下來。

我還是在愛那個備首摧殘的男人。而我也知道,我也處置不了他的人生和未來。他是孤獨的人,他只需要自己。他不需要自己以外的感情。而且,連他自己也對他沒感情。他對自己不好

很糟。

他不會回來。

後來我還是在早上生活,他還是在夜晚生活。

然後我還是我,他還是他。


感想:這是一段異化了人際關係。於小編而言,這段關係、人物的生命很特別。特別在於那個男人只有軀殼的空虛生命,卻知道自己正在做什麼及如何處置靈魂的去向。他們彼此之間親密卻是異常疏離,或許現今很多人皆如是。文章滲透看徹人際關係的蒼桑味。